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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暗夜之焰八

    “我还想着出了这段路你要是再不醒, 就真的得送你去医院了,你发烧了,三十九度二。”

    安停舟接过她喝完的水瓶, 随手扔在一边,紧接着拍了拍驾驶位的靠背:“达子,开慢点。”

    后者低低恩了一声, 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我们给你打了一针, 不过好像目前为止也没起到退烧的作用, 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约好了是今天的,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如约合成“零”吗, 要不……”

    他向顾连绵的方向靠了靠, 拿一双风华绝代的眸子看她,看起来竟颇为真诚似的:“你直接跟告诉我,这些脏活累活让底下的人去干,也省的你病中还要这么折腾, 好歹同门,我们之间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两侧风景飞速后倒, 山野起伏, 满目初春乍寒下伶仃的苍绿。

    顾连绵懒得睁眼, 也着实没有这个力气, 便低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说出来的话嘶哑至极:“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 快了……”

    安停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凝视着那张病容惨白却依旧难掩惊艳的脸庞, 笑道:“到底不愧是顾连绵啊,发着高烧都是这么不好骗,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安停舟被车顶撞了头,下意识去看开车的人

    “没事。”杨达淡淡道:“手抽筋了。”

    顾连绵觉得自己头都快要炸开,眩晕和钝痛一刻不休,所以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还哪里有心情理他,便靠在椅背和车门的夹角之间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安停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总之他清楚自己说的话她一定会听见,这就够了。

    “还是不肯改变主意?师妹,我想你是不是对我的成见太大了,说实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跟你合作而已,毕竟你要知道,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和欣赏你的人。”

    “……”

    “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把你的那个小情人抓过来,让他永远陪着你,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你看,我对你不好吗?”

    顾连绵半睁了双眼,看不出是何种意味地扫了一圈过去,随即又没什么波澜地闭上了。

    安停舟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赶紧凑近了继续乘胜追击:“你想啊,你手上可是沾了人命的,像姓方的那种从小就被什么狗屁忠诚正义洗了脑的人,你想和他回到以前,不用点手段那可能吗?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抢过来,和我合作,我帮你去抢,并且之后安排你们去国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没有人会打扰你们,师妹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顾连绵依旧没有出声,安静得好似睡着了,又长又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淡然而平和,然而那袖筒里骤然握紧的的拳头,却到底没有逃过安停舟的双眼。

    “回去也是死刑或坐牢,在牢里看着那个姓方的和别人白头偕老的感觉我估计你不会觉得好受,所以好好想想,你会答应的。”

    安停舟缓缓绽出了个势在必行的笑,心里大致有底了她未曾提出的一部分条件是什么。

    那天他们后来的谈话——

    “不如,我们换个人?”

    “哦?”

    安停舟闻言挑了眉毛:“那么你想换谁呢,大老板?不是我说师妹,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要求颇有瓜田李下之嫌吧,你是真不怕我把你当卧底结果掉?。”

    “在拿不到我手里的东西之前,你不会。”

    顾连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自己的手指,神色有些恹恹:“我说了,不用绕圈子,我很很清楚你们现在到底有多需要这份分子式,糊弄我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师兄来为我解一惑——按说警方近年来针对毒品打击这么多次的大行动,你们的老巢也端掉不少,你们这设备、地盘、原料、渠道都被搞得不成样子,怎么说也算是元气大伤,可这桐青一带的毒品价格却并未大幅上涨,数据波动小的可怜,这又是为什么?”

    安停舟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微微僵住了,而在窃听器的另一头,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子的食指也骤然停了下来。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顾连绵终于抬眸赏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给他:“师兄不答,那我便代劳了,这说明……”

    “在这一带除了你们外还存在其他大供货商,而且势力不小,足以威胁到你们在华北毒网的地位,近来桐城一带有个混名鬼哥的扩市场扩的厉害,可是让禁毒支队颇为头疼,你们的货源都快被截断了吧,别的不提,光是在冰这一项上的价格掌控上恐怕早已易主,而像氯|胺酮、海|洛因、可|卡因甚至是LSD,你们手里的控制度也大打折扣吧,所以,现在急不可耐的是你们,有求于我的也是你们,对我态度好点,恩?毕竟我这个人还是不太怕死的,大不了,就一起完蛋。”

    顾连绵笑盈盈地抠着手上口子结得新痂,这一番话说得是如沐春风,连威胁之语都是带着温柔动人的笑。

    按说这美人一笑,本该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可这一笑,偏生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

    安停舟盯着她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堪称古怪的笑声:“顾连绵啊顾连绵,好算计,你果真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是我小看你了。”

    “过奖。”

    被点名的人扫了一眼雪白被褥上沾上的鲜血,见火候差不多,脸上的假笑便慢吞吞地收了回去:“都到这个份上了废话就免了吧,安停舟,我并不信任你,你这种人向来没有契约精神,况且有些事和直接做主的人沟通显然方便的多,也方便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了。”

    顾连绵将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微末神色一一收入眼底,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东西的分子式我给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立刻造出一模一样的,而这个实验过程你们还等得起吗,我目睹过合成“零”的全部过程,只要我说出的要求你们全能答应,在提供绝对齐全的设施下我可以当场合成出来,如何?你可以回去汇报一下,我提醒你一点,再耗下去我倒是无所谓,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滇南那边和你们的交易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日了吧,这次交易对你们的意义具体有多重大我倒是不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要是让鬼哥抢了过去,以后要再想分得一杯羹可就难了,所以,我劝你们仔细地、好好想想。”

    她多说一句话,安停舟的眼神便冷一分,最后变成淬了毒的冰刃般直直剐向她:“师妹,你实在是知道的……有点多啊。”

    顾连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当然,筹码不够多,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敢跟你们谈判呢,师兄要是沦落到我如今这副身无长物又四面楚歌的境地,也会多思虑一二的。”

    安停舟:“……”

    神他妈的弱女子和身无长物……

    且不说她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单只是看过制作过程就能完完全全复制出来的这个本事,安停舟还是很清楚她是绝对有的。

    顾连绵十六岁就以获得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金牌的身份被保送至首都最高理工学府,本科化学法学双学位,光化学领域论文本科阶段就发表过七篇SCI,本来是要直博的,奈何后来阅读了沈丛教授的论文后对这个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才跨考到桐大去,所以这人犹如开了挂的智商方面安停舟毫不怀疑。

    “咳……咳咳……”

    顾连绵的眼神在安停舟身上巡索了两圈,觉得喉咙实在难受,又干又涩又痒,便忍不住咳了出来。

    她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今天这一大堆的话说得着实是有些多,奈何到此境地,多不得已,许多话无可省之。

    她知道他们现在绝对不敢把她怎么样,只要在他们的严刑逼供下她表现出绝对的强硬,先让步的就一定是他们,毕竟最大的筹码在她手里,她占着先机,就算不被信任,只要绝对的利益放在那里那群毒贩就会铤而走险,而这一步先机,是江以谦这些年来冒着性命危险一点一点留下的。

    007这些年来对他们的整个运作线破坏的有多严重她无比清楚,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那么心急地需要“零”的分子式,她也无法活那么久,毒品这个市场,你今天稍有颓势,明天就立马有别人顶上,所以要保住华北市场第一供货源的位置,他们必须需要和自己合作,再加上滇南那边已如所定计划着人添了把火,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所以之前她才说,她靠的从来不是他们的信任。

    江以谦的三年沥血不会白费。

    茫茫苍野之中,越野车急驰而过,顾连绵缓缓睁开了双眼,遥遥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方(一脸崇拜):“我去媳妇儿你十六岁保送上清华啊,商量一下,你这智商分我点好不啦。”

    顾美人(啃苹果):“好说,不过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无长物的弱女子罢了。”

    被弱女子打瞎眼睛的杨忠犬:“手无缚鸡之力,呵。”

    被智商歧视耿耿于怀多年的安病娇:“身无长物,呵呵。”

    顾美人可爱又纯良的下属们:“副组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第102章 暗夜之焰九

    “付白, 位置”

    低沉苍老的嗓音在系统公频里响起,耳麦后各个角落的行动警察都是精神一振,伸长了耳朵等着消息。

    顷刻之后

    付白向来清润温和的声音此时异常干脆——

    “信号目前位于桦清山中段, 正持续向山顶移动,经查此段向上,有四家农家乐, 两处生态园, 三处民宿, 一处守山人住宅, 具体位置现已输入各车车载系统,报告完毕。”

    “收到。”

    行动总指挥停了片刻,继而对着耳麦开始下命令:

    “各组注意, 从第四辆车断开绕道西段, 从西坡口包抄而上,行至第一个目标点后若无命令,留一车人暗中埋伏,以此类推, 前四辆车继续按原路线行至山顶,等待消息, 全体现在收回警灯, 伪装前行, 车距拉至二十米以上, 武警特警继续原地待命, 注意隐蔽, 收到回复”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三组收到”

    ……

    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中两个红点不断移动, 代码变幻, 直到在某一刻, 其中一个,终于停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山中已有迎春盛开,在这嫩黄一片的山坡后,方衍之和一个年岁看起来比他略长的男人正用匕首卡在岩石缝里向上攀爬,两人一人背上背了捆尼龙绳,吊在十几米的高空之中。

    此处岩石多平滑,且多藓类,攀爬起来十分不易,另外那人不慎踩到一片苔藓上,脚下一滑险些滚落下去,万幸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方衍之伸手牢牢拉住:“高队小心。”

    几块碎石滚落下去,在崖壁上砸出叮咚的声响,直到再也消失不见。

    那人找了块新落脚处站定,冲方衍之点了下头,呲牙露出个八颗牙齿的灿笑来:“多谢方队了”

    方衍之摇摇头:“没事,此处格外艰难,高队多加小心。”

    “好”

    只见这人眉眼深邃,鼻梁极挺,眸中泛着澄澈的碧蓝,在混血里都数精致的长相,这人原是薛城最好的兄弟高均,现任的桐城市刑侦支队队长,以及……特别调查组组长,顾副组长的顶头上司。

    呼啸的山风从身边刮过,剐得人脸皮火辣辣得疼。

    方衍之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紧接着一刀准确无误地刺进岩石缝里,他保持着现有的平衡没动,用这个距离刚好够第二个人听到的音量淡声道:“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

    “方队请讲。”

    “此行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高队非要申请同去实属不明智,这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你可以……。”

    高均笑了一声打断他,不答反问:“方队的理由呢?”

    方衍之也没多废话,垂着眸就简简单单地扔过去了句:“我爱人在那,我得去陪着她。”

    “如果我跟你理由差不多呢?”

    高均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见方衍之来者不善的阴沉眼神就要剜下自己一块肉去,忙摆摆手:“哎哎哎别那么看着我,我看你这些天神经崩得太紧了才逗你的,我的理由比你稍微复杂点,一是你的确需要一个帮手,二是这些年桐城系统亏欠她太多,我这个当组长的牺牲反而是最小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三是……”

    他顿了一下,海洋般的眸子里露出些怀念和怅惘来:“有一个人叮嘱过我保她平安的,我答应了,肯定得做到。”

    “薛队?”

    方衍之沉默了片刻,问道。

    “是啊,是啊……”

    高均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缓缓笑了:“方队,你想知道你家顾女神在桐城这几年的日子吗 ,等这一仗我们胜了,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方衍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几十公里外——

    顾连绵的眼睛上被蒙了一条全黑不透光的布条,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病恹恹地歪靠在椅背上,却依旧称得上是十分平静从容地开口:“我们到了?”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非常不好,连续的高烧正在逐步侵吞她的意识,甚至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觉,能勉强伪装成清醒的样子实际上已是靠那强大到堪称变态的意志力死死撑着,但若再烧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顾连绵很清楚他们给她打的那针绝不是什么退烧药,在达成协议之前,他们不会让自己保持完全的清醒,毕竟病中的人心理防线才是最脆弱的,安停舟都肯用这种手段了,说明他们也是心虚的,那就更添了一分胜算。

    还好大体上还是在按计划发展,只差最后一步了,说什么她也得挺住。

    正想着,只听得安停舟慵懒随意地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没呢,不过你也知道你师兄我一向不太喜欢被一群狗追着跑的,解决了他们,我们再办正事,就要劳烦师妹你再多等一会啦。”

    “哦?”

    顾连绵干咳了两声,以表出一种恰到好处的不自然来;“你这是又准备解决谁?安停舟,我劝你还是不要多耽误时间,我们早解决完于你于我都好,毕竟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多一秒了。”

    “我要解决谁,师妹你当真不知道吗?”

    安停舟猛然靠近她,看着那瞬间僵直的人笑了笑,却只是用手指轻轻挑下了她的发圈,继而边反复磨拭着那一块小小的金属扣边漫不经心地往她耳边吹了口热气,端的是温情款款非常:“说了你不要总是跟我耍花样,你是觉得我有多蠢,同一个手段才能上两次当,恩?师妹?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吧。”

    一秒,两秒,三秒……

    死死的寂静。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连绵终于开口了,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语调清淡,小指却轻颤起来,额角沁出了大滴冷汗,顺着雪白的脖颈一滴一滴没入衣领,消失不见,一双秀眉也微蹙成了微表情心理学上极为标准的紧张模样,引擎熄火的突然安静,令人愈发心慌。

    狩猎者看着猎物惊慌失措下还要强作镇定的样子就觉得滑稽得想笑。

    “听不懂,OK,没问题。”

    安停舟利落地扳开金属扣,露出里面的定位器来好脾气地塞到顾连绵手里:“我觉得现在应该就没有狡辩的必要了吧。”

    “……”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连绵骤然瘫到椅背上,失去了精神支撑的人气息都陡然虚弱了一大截,被信念强自压下的病痛失去了桎梏,一阵猛烈的咳嗽下,她咯出一口鲜红的血来,惨笑道:“明明这种芯片就算是杨达也不可能直接检测出来。”

    安停舟温柔又残忍地看着她,细心地拿纸巾为她擦干净嘴角,有问必答。

    “当然不是直接检测出来的,不过你们可以派卧底到我们这边打探消息,还不许我们在你们那有人?不是我说连绵,论智商没人及得上你,但你也就做做书呆子还行,论做卧底,你真的该跟人家江以谦好好学学,你这手法也太拙劣了,枉我之前还夸你长进了。”

    又是一口血呛出。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吧。”

    久久沉默后,顾连绵忽然手指发力,就要捏碎那一方小小的芯片,却被早有准备的安停舟提前截下,又抢回到了自己手里:“别急啊,好戏还没开始呢,师妹,我陪你演了一路戏了虽然很不耐烦,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毕竟要不是你白白送上这么个东西给我,我该拿什么弄死你那一群亲爱的好战友们呢,你猜猜,我给他们准备了什么”

    “安停舟你!”

    顾连绵目次欲裂,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左手腕被铐子磨去了大片皮肉,鲜血淋漓而下,右手蓄了最后的力气一记狠厉的手刀就要劈至身边之人的颈骨,奈何她这幅身体本就到了强弩之末,爆发力有限,轻易便被安停舟格开了去,咔嚓一声就卸了她右臂关节。

    这一下后顾连绵再无力气反抗,无力地倒了回去,浑身因为疼痛和不甘不住地抽搐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看着她恶劣地笑:“啧啧啧,愤怒,你在愤怒,愤怒是无能者的表现,回想一下顾连绵,这些年你除了被我耍的团团转然后恼羞成怒地叫我的名字还会干什么,我给了一路机会给你了,我说了,让你和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是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安停舟解了手铐一把将她拽下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由于无力瘫到地上。

    “既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就算毁了你手里的芯片也没用,因为我早都掉包过了,所以现在那枚由你定战友亲手安上的芯片现在正在被我的人带着,引着他们在以为即将成功的喜悦中走向死亡,怎么样,开心吗。”

    “你!!”

    “我什么,嘘,来我们来倒数一下。”

    安停舟抬手扶了下自己的蓝牙耳机:“五,四……”

    “安停舟,你干什么!”

    “三,二……”

    “安停舟,安停舟!你不要为难他们,与你为敌的是我,有什么你冲我……”

    “嘭——”

    瞳孔蓦然放大,后半截话熄火似得生生哑到了嗓子里。

    顾连绵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看往后看,有反转,女主绝对没这么智障

    第103章 暗夜之焰十

    剧烈的爆炸声遥遥传来, 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钉进了脑髓,瞬间一动不动,整个人趴在地上完完全全地僵成了一尊雕塑, 半分钟之内都毫无反应。

    仿佛有火星扑面,燎掉了她的眉毛,但其实不是, 爆炸地离这里还有很远, 那只是悲怆至极下的幻觉罢了。

    “一”

    安停舟轻飘飘地落下这最后一个字, 半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才慢悠悠地凑到她耳边道:“记住,顾连绵,是你害死他们的, 这几十条的人命啊, 顾连绵,你这辈子是背定了。”

    “你,完了……”

    款款轻笑在眼前扭曲晕开。

    安静,可怖的安静。

    杨达无声地站在一边, 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表情冷淡。

    瘦弱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的姑娘蜷缩在尘土污泥里没有应声, 仿佛是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似得。

    直到又半分钟过去, 小幅度的颤抖开始从那具身体上出现, 然后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 最后可以称得上抖如筛糠, 一声惨烈到堪称非人的哀嚎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大片的眼泪完全浸湿了那抹黑色的布条, 她在地上痉挛着痛哭着, 尊严体面一寸不剩, 过往天之骄子的骄傲清高全都被狠狠踩在了脚下。

    天才?得意门生?哈……

    安停舟就在几步之遥外冷眼旁观,眼中流露出病态的快意来,像是在欣赏着世上什么最完美的表演,又像是心满意足达到了什么多年以来的夙愿。

    这才对嘛,他想。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黑暗里爬出来的怪物,她就被当做稀世珍宝捧在阳光下,而他却要烂死沤死在肮脏的淤泥地里,这并不公平,不是吗?

    安停舟清楚得很,全家被灭门后的顾连绵前几年到底是什么鬼样子,ptsd又严重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十三岁就知道这个人。

    十六年前……

    那时,安停舟几乎半残着从贩毒集团逃回来,脱了层皮地戒完毒,不声不响毒杀了自己全家,然后祸水东引到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以贩养吸的小头目身上,佯作被其报复,那个替死鬼便是顾连绵的父亲,顾行章。

    安停舟凭借着烈士遗孤的身份和高超的演技探听到禁毒支队的行动消息,提前换上了当年从贩毒集团得知所在的的一批高纯度“冰”的研究残次品,随后传了消息给顾行章使他带着掺了要命东西的货转移地点。

    以贩养吸的人毒瘾犯了免不了自用,注射了残次品的顾行章狂性大发,不出所料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儿,若不是赵安清当年去的及时堪堪救了顾连绵一命,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活口。

    顾行章落网,那批残次品被搜出,与安停舟一家灭门时残留的成分完全一致,所有的罪责顺理成章地归于一人,没有人再会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就此脱罪……

    也是后来研究顾连绵这个人时他才得知了更详细的一些事情,十分有趣,比如顾行章年轻时原也是名牌大学年少成名的副教授,被人诬陷才染了毒瘾下了七年大狱,再出来时,声名狼藉,满身病痛,万般灰心之下又跑去吸了毒。

    只不过……那些已经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只作笑谈闲资而已,若不是对他女儿还有点兴趣,利用完的垃圾,谁还会再看一眼。

    强烈的悲怆之下,顾连绵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干咳起来,单薄的脊梁狠狠一抽,痉挛地从地上弹起——接连两大口鲜红的血便直直当空喷了出来。

    白衣溅血,触目惊心,倒下去的姑娘一动不动没了声气,甚至给人一种呼吸起伏都不复存在的错觉。

    自初一那日坠江后,她的咳嗽就一直未曾好过,反而愈演愈烈十分严重,此时怕是肺部已经发生了病变。

    少顷——

    安停舟渐渐止了神经质的笑,眸里凝着冷漠又邪性的精光:“达子,看着别让她死了,她还有用。”

    “好。”

    顾连绵虽是有目的,但据他得到的消息此人手中的确有“零”的分子式也是真的,正好他还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大礼”,这场戏,还得给他唱下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起了一首喜庆的小曲。

    杨达淡淡点头,从包里摸出一管抗生素,尖锐的针头没入细腻的皮肤,液体流淌进血管,汩汩冰凉……

    山的另一边

    嶙峋的峭壁上,方衍之抓上登顶前的最后一块岩石,喘着粗气探出头去,就见周围早早围好了一圈拿着土制枪的大小毒贩,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和后一步爬上来的高均,枪口齐刷刷地对了过去。

    方衍之面上出现非常符合正常人反应下的吃惊,暗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第一步……没有纰漏。

    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中走出个人高马大一身夸张肌肉的黄种人,看样子是他们中的小头目,目露凶光地审视了两人一圈,一挥手招过来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

    “ #$%@¥& ……”

    (电话告知安老板,就说点子到了。)

    那是一句缅甸语。

    高均举着双手,一脸无辜堪比咩咩叫的绵羊,却暗暗压低了声音在方衍之耳边道了一句:“他们通知安停舟了。”

    几个人推搡几下,粗暴地将两人捆成了粽子。

    方衍之面无表情,心里忽然明白了高均加入的必须性,语言不通的确可能会错过许多关键性的消息,他清零卧底时就吃过一次这样的大亏,那时就是因为他听不懂越南话,漏了一次有效信息,才让他们把货提前转移走了。

    而这次……他绝不能出一丁点的问题。

    一丁点都不行。

    这次他分毫都输不起。

    哪怕他死无全尸,他方衍之的人,丢哪都要找回来。

    耳边还在聒噪着叽里呱啦完全听不懂的鸟语,方衍之半阖双眼,遮住了瞳孔深处足以燎原的熊熊火焰。

    长风席卷过茫茫青山,目之所尽,千万树木,刷刷而动……

    “哗——”

    昏暗的空间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刺骨的冰寒刺激得人陡然清醒。

    眼前那条阻挡视线的黑布已被拿下,顾连绵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也暗自苦笑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她看东西时已生了严重的眩花和重影,也比全瞎着实好不到哪去。

    耳边嗡嗡轰鸣,头痛欲裂,胸口好似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尖利巨石,喘不过气的同时如钝刀剐肉,痛不欲生,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进无数块钢针混杂着刀片。

    浑身大小的擦伤有的已然发炎,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尤是左肩纱布下的严重烧伤,已经和着血沫沁出了淡黄色的脓水,使得她整个肩膀都十分明显地肿了起来。

    加上高烧,再这样下去,人就算不死身上的哪块零件也得被折腾报废了。

    顾连绵敛眸恹恹地斜靠在墙上,以支撑早已撑不住了的自身重量,十分安静,任冷汗顺着清秀柔和的面部线条一滴接着一滴,滑下,没入领口,过分漂亮的脸庞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剩下煞白的惨淡。

    其实骤然的疼痛倒还好,像这种毫不减轻的持续性痛苦,哪怕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而流露出一二软弱。

    但是这个人不会。

    顾连绵这么多年来早疼惯了,最不怕的,就是疼。

    所以那张脸上从始至终竟真的没有什么过分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非常颓然地笑了一下,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那道人影慢慢挪近,矮身。

    她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想将来有一天死在我的手上,就杀了我吧。”

    琥珀色的眸子咫尺之距。

    安停舟掰过她的下巴,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紧不慢地笑:“杀你?不不不,我怎么舍得呢,师兄我为你备的厚礼已经到了,师妹看看?”

    说着,抬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秒

    两个蒙着眼五花大绑的男人应声被推入,在那个缅甸人头目的指挥下,又被绑了一层到两个靠背凳子上,完全动弹不得。

    衍之,高均……

    顾连绵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缅甸人走到安停舟面前,恭顺地低下了头:“Boss Ann……”

    (安老板,果然如您所料,在北口断崖处截到了他们。)

    北口……

    顾连绵紧了紧为对抗疼痛而攥起的拳头。

    到底还是没听自己的。

    她听得懂东南亚地区大半语言,又是这次所有行动的计划者,如今再见到两人,其中关节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既已开局,就不该掺杂太多不确定因素进去,那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听她的话呢。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不对。

    然而多日由于庞大而复杂的筹谋,从而冷静到漠然的心,却冷不防地就悄悄柔软下去了一块。

    还真是……

    顾连绵深深注视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叹了微不可查的一口气。

    也罢,来都来了……

    反正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谁叫她……色令智昏呢。

    顾连绵甚至十分有阿Q精神地自娱自乐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缅甸语居然显示不出来,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第104章 暗夜之焰十一

    此处是一方完全密闭的空间, 面积目测七八十平米左右,不大不小,看样子应该是地下暗室。

    可能药效上来了, 她这会的视线竟稍稍清晰了一些。

    横扫过去,只见灰压压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缝隙里陈年血锈斑斑, 尖锐的刃间泛着冰凉而狠毒的凛凛寒光, 气氛压抑而悚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腥气。

    “买一送一。”

    安停舟脸上笑盈盈的, 修长的指间旋转把玩着一把漂亮的蝴蝶|刀:“你的小情人我给你全头全尾地弄来了, 另一个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当个赠品也算值点钱,怎么样, 还算满意吗。”

    方衍之和高均被蒙了眼堵了嘴地绑在凳子上, 一副任人鱼肉之态。

    顾连绵掀起眼皮,了无生意的平静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安停舟,你究竟想干什么,咳咳咳……”

    她每咳一下, 唇角边血丝的颜色便更深一分,顺着下颚线滴滴答答地滑落下去, 染红了她雪白的毛衫下摆。

    百分之两百, 顾连绵的肺绝对出了问题。

    哪怕她竭力隐忍不想让方衍之听见, 但生理上的疾病又哪是主观所能控制, 一开口就带出了一连串听着就严重无比的咳嗽, 呼吸之间已能听出肺腔间震鸣的沙哑颤音, 焦灼嘶厉。

    方衍之耳力极好, 更何况被剥夺视力后其他感官更是敏捷, 每一频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越听越觉惊心。

    心脏处狠狠一抽,因为过于激动而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怎么了,她的肺怎么了,怎么会咳得这样厉害,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得重不重,她难受吗,她害怕吗,她……疼吗。

    一问接着一问连珠炮弹似地往方衍之脑子里狂轰滥炸,炸得他兵荒马乱四仰八叉,一路以来的冷静克制全线呼啦啦崩了盘,撒得一地都是,什么狗屁计划,什么×蛋筹谋,什么旁得玩意儿都去他娘的见鬼去得挤到了一边。

    他只想带这个人回家。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好想她,好担心她。

    害怕这种东西,在他那位心理素质异常强大的爱人身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但疼,当然是会疼的。

    她又不是机器,怎么不会疼。

    除夕那夜,药效过了后的方衍之在后座上醒来,心里像是被生生被挖空了一块,嗖嗖地漏着凉风,空洞洞的。

    前面开着车的肖煜了看一眼后视镜,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

    “停车。”

    方衍之面无表情。

    “不是跟你作对兄弟。”

    肖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放你下去你也追不上啊。”

    “最后一遍,停车。”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跟你说了……卧槽&¥@!!!”

    九十迈的车速。

    方衍之拉开车门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

    ……

    那几天他干过的傻逼事冷静下来后自己都想抽死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快疯了。

    肖煜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不理智过。

    也是那日起,夜深人静,方衍之把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细细琢磨了一遍,渐渐想起了许多过往他不太注意得到的细枝末节。

    比如生活上她非常顺着他,几他说什么都是纵容式的答应,但工作上不会,有问题就指,有意见就提,作什么大决定时允许你发表意见,但只是淡淡一笑基本上不听。

    如果她计划之内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完成,你劝她早点休息她不会跟你反驳,却哪怕通宵也一定会严格执行完自己的计划,只要是她手下过的工作都极度追求完美,绝对不将就。

    连绵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决绝又执拗,决定好的事情绝无回转的余地,不死不休。

    他那天居然还真的抱了希望可以拦得下她……怎么可能呢。

    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方衍之暗暗恼恨于此……却也骄傲于此。

    他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不屈的生命。

    有着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灵魂……

    其实没来得及文艺几分钟,这一路以来的几近逼疯他的担忧早已足够吞没一切,天知道他是怎么透支完了下辈子的冷静,才能从这么些天里一分一秒地撑过来。

    他根本不敢睡觉,他怕再一睁眼,就会听到什么足够要了他命的消息。

    他真的……害怕得要死。

    方衍之小时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长大后是让各类罪犯胆寒的活阎王,这么多年里也算大风大浪里滚了个遍还全乎人地滚出来,跟别人说他字典里有“怕”这个字问完市局整个办公大楼包括保洁阿姨都没人相信。

    可如今,他就是怕了,怕得牙齿颤抖着一下一下嗑在一起。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多日心血熬尽,一朝再得重逢,尚未来得及品出一点贫瘠里骤生的甜意,便被这两声咳嗽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焦灼化作实质性的苦痛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顾连绵是他的命。

    哪怕她决绝又执拗,也无谓她健康与疾病,贫穷与富有,惊才绝艳或一无是处,什么样子都好,想怎么样都行。

    她都是他的命。

    眼睛上绑着的黑色的布条后,藏着近乎献祭似的包容与温柔。

    “师妹……”

    安停舟慢悠悠地开口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冰冷的刀尖贴着方衍之的侧脸划过,力道不轻不重,只是擦破油皮开了一道细细的小口,沁出两点绿豆大的血珠。

    明明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安停舟却从那双一向平淡得毫无趣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明显的慌张,顿时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心疼了?”

    “别动……他咳咳咳……”

    顾连绵扶着墙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晃晃悠悠地站稳。

    “说……咳咳,说你的条件吧。”

    “痛快。”

    听着那咳嗽声心都凉下去半截的方衍之剧烈地挣动了一下,被那个缅甸人骂骂咧咧摁了回去。

    杨达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那一声后,安停舟风度翩翩地把刀收回来,堪称柔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李明生是你本科化学系的直系学长,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断过联系,尤其是这两年来往更为密切,他在死前最后一面见得是闻济海,可最后一个电话却是打给你的,之后你和闻济海就出现在明珠商厦闹了那一出,我想知道,一分三十六秒的时长里,你们说了什么?”

    “……”

    顾连绵沉默良久,突然古怪又低沉地笑了一声:“咳……你当真想知道的是我们说了什么吗?咳咳咳……”

    “通话内容并不重要。”

    她艰难又异常执着地把由于疼痛而蜷缩下去的腰背慢慢挺直,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沫,眼神冷厉下来:“李明生为什么从三年前才一改之前的不近不远咳咳咳……突然与我联系密切,是因为我查到了你们,而他已经是你们的人,背后是谁的授意还需要我说吗咳咳……”

    “他需要咳……需要从我这套桐城系统的消息,而我也对他怀着利用之心,不过你今天显然不是来听这个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得太厉害,她缓了一下,觉得好一点后才接着道:”正是因为他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们十分清楚我的确掌握了‘零’的全部制作工艺,而李明生看来是你们玩脱让他真的被不知道谁给弄死了,所以你们才急切地找到我,要不然我不觉的我在你们这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咳咳……而你费心费力地把他们两个抓来,难道除了威胁我外还有别的用处?”

    这过于长的一段话已然消耗了顾连绵的大量体力,她几乎要站不住,后背靠上那面不知积了多少血泥的墙,堪堪支撑住了不让自己倒下去。

    黑眸淡淡扫过,长睫微动。

    “掉毛的凤凰,果然也还是凤凰。”

    安停舟一直眉眼弯弯地认真倾听,最后才赞许地点了点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所以,今天我要看到成果,没问题吧。”

    “有问题,毕竟时间那么久,我真的不记得了。”

    顾连绵冷声道,眸中却能看出明显强弩之末的伪装。

    “刚还夸你聪明。”

    安停舟“啧”了一声,似乎有点苦恼,抬手随便扬了扬,杨达上前一步,手里的三棱|刺泛出嗜血寒光。

    “给你一分钟,好好回忆回忆,要是一分钟后还是刚才那个答案的话,你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人身上就要多个窟窿了,不是我说,这可不太好看啊。”

    方衍之嘴里堵着的布被人取了下来,呸了一声,一副十分莽的样子嚷道:“威胁谁呢狗杂种,爷爷我能怕你,来啊,捅不死我你是我孙子,连绵别听他们的……”

    “闭嘴。”

    杨达手里的三棱|刺往他脖子上怼了怼。

    顾连绵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分针归于原点。

    安停舟笑眯眯地没多话,杨达手起刀落,方衍之的左肩便溅出了大片血花。

    方衍之知道他们把那破布取了就是为了让连绵听他的惨叫的,硬生生忍着半声没吭,待最猛烈的痛意稍稍退下去了些时,才强撑着道:“我……我没事。”

    顾连绵的眼睛霎时就红了一圈。

    第二分钟,计时开始……

    第105章 暗夜之焰十二

    要说三棱|刺这种兵器着实恶毒得很, 本就是以前战场拼杀的□□,因为其特殊构造,刺进人的身体瞬间就能造成大面积创口, 而且血轻易止不住,创口也难以缝合,甚至还有“八厘米必死说”

    即三棱|刺刺入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八厘米以上, 必死无疑, 虽然不全然是真的, 但其杀伤力之大可见一斑。

    早知道就不该给他一丁点机会让他追过来的……

    纤细的手指微微一蜷。

    虽然清楚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连绵也是真的心疼了。

    “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同事们,如今,你还想害死你最爱的男人吗。”

    安停舟依旧在她耳边循循善诱, 一点一点地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之前我说过送你们出国的事还作数,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现在就安排飞机,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紧吗,你就真的舍得这么看着……”

    “嘀嗒”

    第二刀, 凌空而下——

    安停舟感觉到手下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骤然垮下去, 胜券在握地笑了笑。

    “住手。”

    顾连绵闭上双眼, 眸中万千华光落幕, 像是什么更深处更珍贵的东西也一并轰然碎裂了。

    她整个人无力地瘫了下去, 喃喃道:“我答应你, 放开他, 我答应你, 给他处理伤口……”

    “连绵!”

    方衍之这一声几乎破音。

    “这样才对嘛”

    安停舟扬扬下巴示意杨达, 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合作愉快。”

    立即有人拿着伤药和绷带上来为方衍之缝合包扎。

    “咳咳……带我去实验室。”

    顾连绵像是一朵被抽干了所有养分的花, 凋零颓败的十分迅速,以往瞳孔深处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终是陨落了下去,变得黯淡而颓靡。

    “顾连绵,你不能!你是一个警察,你不能帮着他们制毒,你不能!!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顾连绵!!你听见没有!”

    方衍之疯了似地挣扎起来,这下好几个人都愣是没能按住他,混乱之间手按到他的伤口上他也完全不管不顾,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你……”

    顾连绵像是极度疲累似的,最后那个“你”之后也终究没了下文,只是路过方衍之时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肩头上狠狠攥了一下,被人架着离开了。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头瞬间那一秒,一闪而过的骇人精光。

    眼前骤然一亮——

    这是一座厂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高点上,架着黑黝黝的冲|锋枪,透过光秃秃的窗口,隐约可见苍绿起伏的无尽旷野,还有厂房外围端枪巡逻的三五马仔,大部分是东南亚血统,有少量英美人,见到安停舟和杨达后恭敬地低头问好。

    不用想,她都知道现在有多少颗子弹正蓄势待发对准着她的太阳穴。

    顾连绵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又轻轻地敛了下去,没有做声。

    这几年这群毒贩被江以谦逼得连连转移,最后竟被逼到了这么个破败简陋的“小作坊”里,好多大生产线才供得起来的大型设备堆在角落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应是许久都无人问津。

    劣质粗糙的机床上乱七八糟摆着花红柳绿的瓶瓶罐罐,好几台仪器上都生了斑斑铁锈,几个带着口罩的生产者忙碌地穿梭其中,沉默无话,排气系统嘈杂低沉的嗡鸣声持续作响。

    “请吧师妹。”

    安停舟递了口罩和手套过去,礼仪周到地抬手,微微躬身,就像是在邀请漂亮的姑娘共进晚餐一般绅士。

    只可惜,这里没有法式长桌,也没有鲜花美酒。

    只有一堆甲基苯|丙胺。

    顾连绵由于过于虚弱而身形摇晃了两下,伸手接过来,声音淡淡的:“让你们的人都出去,你也出去。”

    来此之间顾连绵被带去做了简易的治疗,又打了药,这会好歹是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精神头看着也还好。

    只是初步估计,她的肺上应该长了肿瘤,良性恶性还不知,若是后者……便是肺癌。

    她其实心里也大概有数。

    闻言,安停舟有些好笑地抬了抬眸:“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不怕我现在就提刀去宰了你的小情人?”

    “你是觉得我关心则乱,软肋在你手上,所以就连脑子也一并坏掉了吗。”

    顾连绵看起来已经从方才巨大的打击中恢复了冷静,只是眼中再无光华,而是变得麻木而冷漠,与安停舟的气息渐渐有了相似之处,那是一种上位者对生命的漠视和漫不经心,以及一种个人主义者的冷酷。

    发现这点的安停舟异常兴奋。

    弄死她有什么意思,把她变成以往她自己最唾弃的那类人才是最有趣的。

    他研究了她这么多年,用尽各种手段试图影响她的行为模式了这么多年,终于证明了,他的方法是有效的。

    斯金纳箱子,奖惩机制……

    就听顾连绵咳了两声,紧接着有些厌烦地道:“只要我手里还掌握着合成工艺一天,我的人就算受点皮肉之苦可人总归是安全的,要是今天我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到明面上,他们的生死我还说了算吗?”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你非要逼我背弃警方做个生意人,那我们就按生意人的规矩来,否则你就连我们一起弄死吧,不过我觉得在你们大老板眼里,“零”的价值远比我们三个人的命来得重要,尤其现在咳咳咳……”

    “你们很需要这批货作为跟滇南交易的见面礼,你们那位大老板想通过滇南打开东南亚沿线的市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错过这个机会未免太可惜。”

    人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后,行事真的会变得无所顾忌

    安停舟咂了一下嘴,有些意味不明:“师妹的心态转变得还真快,想看你感情用事还真是有点困难。”

    “选择既出,我从不做没用的事,当然要用尽手段保证现在的利益最大化,沉湎过去不清不楚那是大忌,你应该了解我,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安停舟笑而不语。

    “所以现在,有兴趣听听我的想法了吗。”

    “说说看。”

    顾连绵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来,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脚,才不疾不徐地道:“当然公平起见,我先付定金,让你们的人都出去,我合成第一批“零”以证明我的价值,用于你们和滇南这次的交易,咳咳咳……”

    “而我需要的是在此期间,你准备好送我和他离国的渠道,至于另一个你给我完好无损地放回去,我会在确保我和他的安全后将所有工艺如实相告。”

    “不不不师妹……”

    安停舟笑着摇头:“我怎么能确定你们离开后会吧东西给我啊,你们要是跑了,那我可亏大了。”

    “你以为,我是跟你做这一单生意?”

    没错,她说的是生意。

    安停舟微微愣了一下。

    只见凳子上的人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膝上,小腿又直又长,脸色虽然惨淡得毫无血色,那双眸子却黑漆漆得瘆人。

    “‘零’上市的纯利润,我要两成。”

    两人对视半晌,顾连绵往后一靠,几乎是从鼻腔里叹了极轻微的一口气:“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咳咳……一个再也无法在阳光下活着的人,你觉得我还会跑到哪去,我不蠢,说得再好听,没钱没权保不了命,不定哪天我就要和他暴尸异乡街头,之后的路总要提前想好。”

    “两成,你们不亏,我既能造出“零”,就有可能造出更好的纯度更高的,还能帮你们把生产成本再压一番,李明生死了,你们短时间内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所以,考虑一下?”

    安停舟的确足够了解顾连绵这个人,她以前效忠于大陆公安鞍前马后呕心沥血,是因为她选择如此,所以尽心竭力毫不藏私,这种人的选择虽极难变更,可一旦真的变了,她便会立刻正视自己的立场,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冷静地作出最适合当前决定的行为,用尽一切资源来达到现有的目的。

    这种人从来都是理智至上。

    所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安停舟想了想,笑了:“两成,多了……”

    顾连绵似是耐心到了极点,烦躁地摆摆手:“咳咳……别废话了,去跟你们大老板商量一下吧,百分之九十九,他会答应的。”

    他当然会答应,与滇南的交易时间近在咫尺,这般及时的及时雨,不答应就是脑子有问题。

    两人相对而坐,空气里流转着微妙的气氛。

    直到刚刚离开片刻的杨达大步走过来,难得侧眼看了顾连绵一眼,而后矮身,凑到安停舟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恩。”

    杨达见安停舟点了头,便沉默地退到了他身后。

    而后者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顾连绵,两人就这样不冷不淡地僵持着。

    少顷,他挥挥手示意那些忙碌着的生产者退下去。

    薄唇轻启——

    “成交。”

    顾连绵面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冷冷地点了下头:“等结果吧。”

    她慢斯条理地戴上手套和口罩,再也没看安停舟一眼,转身就进了实验室,虽然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咔”一声

    门被锁上了……

    第106章 暗夜之焰十三

    “嘀嗒……嘀嗒……”

    钟摆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摆动, 由于实在太为破旧还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凌晨一点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连绵数千里的绿色化为暗影,遥遥望去无有穷尽。

    巡逻的马仔绕到老板的视线盲点,悄悄活动着筋骨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眼皮子才无精打采地睁开了一点。

    煞白的灯光下,安停舟那张漂亮到毫无死角的脸上却完全没有困顿,半张没于阴影半张被映得愈加森白, 瞳孔深处泛着由于极端兴奋而微微发绿的光, 兴致勃勃地盯着实验室那已经紧闭了好几个小时的门。

    ……顾连绵还没有出来。

    安停舟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拭着自己的下巴, 突然就轻轻笑了一声, 不明意味。

    一杯温水适时递到他手边。

    不冷不烫,恰到好处的温度,玻璃杯口氤氲着丝丝缕缕雾白的蒸汽, 暖意融融。

    头顶上沙哑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你今天一天一口水都没喝, 不渴吗。”

    虽是问句,语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是杨达。

    安停舟今日倒是看起来心情极其不错,和颜悦色地冲他笑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了达子, 我不渴。”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是生了副好皮囊,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卧蚕灵动, 唇鼻更是精秀, 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又楚楚温柔。

    若是单从出色的相貌和智商来看, 顾连绵和安停舟两人还真是相似, 甚至在两人一颦一笑的细微气质间, 都的确是同一类型, 可若是时间一久, 便能发现明显的差异了。

    安停舟这幅壳子下的灵魂腐朽的太厉害,太疯太邪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杨达没再说话,一贯毫无波澜的眸子却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亮,像是骤明的星辰,流光乍然闪现,死气沉沉褪去,衬得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那只手还是执着地没有收回去,在原位置稳如泰山地僵持着。

    杨达眼睛里的东西过于深沉复杂,旁人看不懂,而看得懂的人从来不看,也不愿分出精力去懂。

    发现杨达这种莫名坚持的安停舟有些头疼意味地接过来,口气里添了些抱怨意味:“你怎么总这样。”

    杨达不吭声,低下头去,又恢复了往常的木头人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安停舟仰头咕嘟咕嘟几口灌完,随意一抹嘴,把杯子塞回他旁边的人怀里:“喝了喝了,你别再这么一声不出地站我身后盯着了,估计里面还得一会,你说两句话,无聊死了。”

    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无理取闹的颐指气使。

    杨达自然发现了,却没有不快,眸底竟隐隐有些温和:“说什么?”

    “什么都行。”

    安停舟扒拉着自己那头亚麻色的头发,十分苦恼他身边这个唯一还可以说得上话的同伴……嗯,就是同伴,为什么这两年的性格是越来越无趣又难懂。

    明明小时候就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杨达不知道那么多心理活动,只是点点头:“好。”

    继而往那扇老旧得快不行了的门上看了一眼,转头,道:“所以你真的相信她?”

    “不。”

    安停舟轻笑了一声,眼睛里全是发着光的自信:“我是信自己。”

    “信你自己真的可以改变她。”杨达接口道:“就为了改变她?把她变成和你一样的样子,我不认为你真的对那位能获多少利润的事能有几分上心。”

    这次的语气里已然微微起了波澜,难得对着这个人有不赞同的意味。

    安停舟心里略有诧异,也有些许不快,一双好看的眉毛闻言就皱起来了。

    “达子,以前你从来都不管这些事的。”

    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有半点异议和置疑,为什么现在……就连这个人也要反抗自己吗?这一步是反抗,那下一步会不会就是背叛?

    不,他绝不允许。

    谁都可以,这个人不能,绝对不能……

    “她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杨达没理那骤然冷下来了的眼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安停舟肩膀上,就那样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神色十分认真。

    “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放下你的情绪,好好想想吧。”

    他几乎没怎么有过那么认真的眼神。

    ……虽然杨达十分清楚,他说这话完全不会有用。

    毕竟,疯子是沟通不了的。

    果然,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恶狠狠地甩开了,安停舟眯起眼睛森森地凝着他,声音里都快结了冰碴:“杨达,你什么意思。”

    意料之中。

    “……算了。”

    被他点名的人本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便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安停舟似是被这副不冷不淡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给完全激怒了,打定主意是要不依不饶,双凤眼里“刷”一下升起暴怒的赤红。

    周围的喽啰看这架势,噤若寒蝉地躲远了些,生怕被当出气的炮灰或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

    杨达依旧十分平静。

    安停舟“腾”地站起来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怼到墙上,近得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一起,直勾勾的眼神带着恶狠狠的怒意。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牙齿缝外挤出来的,带着点恨恨的意味:“到底什么意思?”

    通常来说,两个男人到这个距离,如果不是第二种可能,便是要打架的。

    可这架注定打不起来,因为他们中有人永远不会还手,可如今绝对不会还手的那个人眼睛里,却闪烁着就连微表情造诣不俗的安停舟都无法理解的奇异光芒。

    那被强自克制数年的疯狂破土而出,那般凄厉又绝望,丝萝般蔓延席卷,铺天盖地,带着扼死的决意。

    深刻的苦痛如有实质,深深镶嵌在那道影子一般的魂灵里,至死方休。

    那眼神……真的太痛了。

    正是这一瞬,安停舟愣住了。

    原来他……竟也会有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也那么痛苦吗?

    可是……另外一层,他为什么看不懂,他不应该不懂的,到底是什么,明明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也是这一瞬,杨达扣住他的手腕,轻易地便把人锁到一旁的沙发里,手撑着靠背居高临下地深望着他,锁着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撑在眼前的手臂上,肌肉在肉眼可见地抖动,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你……”

    今天的杨达太过反常,安停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发懵,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脾气实在太差,他也受不了自己了?还是他也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杀了他,毕竟他真的说过这句话,还不止一次。

    可,那是吓唬他的……不是真的。

    安停舟可能杀世上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费了大精力研究的顾连绵,可若说还有绝对不可能伤的性命,那个人一定是杨达。

    他也知道杨达绝对不会背叛他,可他又时时刻刻怕杨达背叛他,然后通过极端的方式去表达。

    ……这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但他好像的确对他挺不好的。

    他是不是把那些话当了真?那到底要不要解释一下……

    安停舟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之前的怒气不知不觉地就悄无声息地散了个干干净净,表情变得和缓下来,不再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空气沉默又微妙。

    杨达的目光从那张怎么看都毫无瑕疵的脸上一寸寸移过,嘴唇哆嗦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时间多过一秒,眸子里的悲哀便浓重一分,直到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狠狠闭上那只完好的眼,起身退开了好几步,脚下有些踉跄,可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再也无法找到一丝踪迹。

    论伪装,若杨达不愿,旁人一辈子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上解读出什么,就连安停舟也不能。

    安停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达低低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没回头道:“刚才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随口一说,你不用多想,跟以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安停舟没有应声,杨达也不在乎,伸手就去开大门。

    “吱嘎”一声,尖锐刺耳。

    室内的马仔小弟们早被赶了出去,偌大的空间里一时只有这两人保持着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终于在杨达要迈步走出去的前一瞬,安停舟终于回过神来了,两三步冲过去死死卡住那扇全是灰的铁门。

    杨达试着扳了一下,没扳开,也不好硬来,以为是安停舟反应过来了要冲自己发火,便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站到一边去,安静地等待着下一秒的狂风暴雨,一脸的淡定。

    谁料——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去普罗旺斯,等这两天事完了,呃那个,要不要去?反正我正好也有空,就挺闲的,反正……去不去?”

    安停舟摸了摸鼻子,没发现他这辈子都没再对第三个人有过这语气。

    狂风暴雨没有,倒是有一句听起来颇为不情不愿的邀请。

    杨达愕然抬眸。

    安停舟磨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几乎是有些恼地又说了一遍:“问你话呢,到底还要不要去?”

    杨达的眼睛里渐渐带了笑意。

    果然这人人从小到大,一直没变的……还是那别扭的示好方式。

    那时——

    天空湛蓝,空气清甜。

    两个少年躺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笑得张扬放肆。

    微风款款。

    长得好看的那个抓了一把草丢长得一般的那个,说:“喂,你以后有钱了想去哪呀,说来听听,说不定可以一起去。”

    “不,我觉得你不会想去。”

    长得一般的笑着躲过,答道:“普罗旺斯,你肯定没兴趣。”

    “哈哈哈那是小姑娘才爱去的地方吧,我才不去呢,看不出来还挺文艺浪漫。”

    后者恼羞成怒了,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我就说你不会去你还问,问了又嘲笑我,你说说你这个人……”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我陪你一起去,一起去还不行吗……哎呦住手哈哈哈……你别挠我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

    杨达低着头,十几秒过后,唇角上扬,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整个人都仿佛镀了一层闪闪的金光,与少年时的神色竟有了那么一两分的相像。

    “去。”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你们想得那样。

    第107章 大结局一

    历时九个小时后, 顾连绵终于打开了实验室的门,一副姣好的容貌煞白得跟初冬新雪一样,连唇色最后一点稍稍有些人气儿的红也褪得无影无踪。

    浅蓝的口罩挂在下巴上, 她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一方小小的塑料密封袋,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袋中, 冰蓝色的晶体反射出惊艳的光芒。

    ……冰蓝色!!

    成了!

    安停舟从松软的沙发中站起来, 伸展着胳膊腿, 脸上带了洋洋的愉悦, 张口便夸赞道:“果然,你的效率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连杨达这种一年四季都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人眼睛里竟挂着点浅淡的笑意。

    她可不觉得此人对这些事能有这么大的兴趣。

    顾连绵扫过一眼, 心中微诧, 目光又暗中巡梭了两圈,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躲过安停舟过来拿东西的手,低声说了句:“别急, 不用试货么。”

    “哦?”

    试货……顾连绵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为了最后那个目的, 她能堪堪给自己留下条命已是大幸, 至于别的什么, 她早有了准备。

    不过是毒瘾, 她能戒的。

    顾连绵这么多年一直对自己极狠, 忍遍了常人所不能忍。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施施然收了回来, 举动十分优雅, 只见安停舟一双好看的眉挑得老高, 恶劣地笑着反问:“你不给我, 难道是想亲自试吗。”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真有这个意思的。

    染了这玩意儿的人会变成多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一想到那副尊严尽扫摇尾乞怜的样子有一天也会出现在面前这个永远故作清高的人身上,他顿时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何况他其实……并不信她,那个姓方的制得了她一时,制不了她一世,那是一个实在太过聪明的天才,安停舟虽嘴上那么朝杨达说着,却也没真的傻到不设防。

    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弄死她。

    而这种手段才最直接,也最具有观赏的美感。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让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太不直接,麻烦又啰嗦,废话还特别多,真的挺烦的。”

    顾连绵咳了一声,也笑了出来:“我不说,你便没这个打算了吗?”

    安停舟笑而不语,她便接着道:“我要是身上不带毒瘾,你们不会放心放我出国,安停舟,在我进实验室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吧,今天我不碰这东西,走不出这里。”

    排气系统轰隆隆地兀自在耳边嘈杂,两双美得各具特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对视,短兵相接,空气里漫着带着硝烟的火花。

    半秒过后——

    “我改变主意了。”

    安停舟突然道,朝一个方向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两个马仔心领神会地领命离去。

    “我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非常适合师妹你呢。”

    “是吗。”

    顾连绵冷声道,看着他眼中的戏谑,一向敏锐的第六感却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单是她一个人,怎么样都没什么可怕的,可如今……

    “砰——”

    下一刻,绑得严严实实的方衍之被推进来,适时验证了她刚刚已然想到的情形。

    果然……

    这下坏了。

    “……安停舟,你什么意思。”

    顾连绵的拳头攥紧了。

    方衍之的嘴被堵着,双眼被黑布蒙着,被那个人高马大的缅甸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脸朝着刚才顾连绵发出声音的地方僵持着,也不发出声音,保持着一个相当累人的姿势努力挺起腰背,就那样定定“看”着,一动不动。

    明明眼睛是被遮住的,可不知为什么,顾连绵就是能透过那层布料将方衍之眼睛里所有的爱意和思念尽收眼底。

    心意相通的人,有时候真的会存在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妙感应。

    长久的疲劳和病痛没有夺去她大脑太多的灵敏度,至少比普通人还是能好上许多,细节迅速串联,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就明白方衍之此来的真正计划了。

    ——他不是来配合自己的,他是来代替自己的。

    衍之他……怎么能!

    太胡来了。

    到了这一步,让她怎么保住他,也怪她,应该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就想到的,她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都怪她……

    “师妹,我想了想。”

    安停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十分好心情地给杨达也倒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到底还是不太舍得你去试的,既然你为你的这位小情人做了这么多,他偶尔为你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吧。”

    不,不行,那是真的毒品,一点没掺假,她敢用在自己身上,却不可能接受被用到方衍之身上。

    早知道,早知道……

    “你敢!”

    顾连绵瞪大了双眼,从齿缝里恨恨地迸出这两个字,这下语调里却是实实在在带了颤意。

    安停舟只是看着她幽幽地笑 :“我当然……敢啊。”

    黑布遮盖下,方衍之微微弯了眼角。

    终于能保护到她,真的很好。

    三天后

    早,六点整,朝阳东升。

    茂密的丛林里,层层叠叠的枝叶镀上了璨然华丽的金光,从缝隙里悄然散落下来,细细密密地撒在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光影交错,暖意融融,场面堪称温柔。

    ……如果忽略他背后乌压压一片架着枪和其他锋利器械的马仔们的话。

    林间风过簌簌。

    那人穿着一件长款黑风衣,头发略长,身高180左右,体型偏瘦,始终背对着一众人面朝着阳光。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能明显地透露出一种威严又优雅的气质,所有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抬箱子的颠簸都轻声了几分。

    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顾连绵站在离这位头领几步之遥的背面,表情始终淡淡的,整个左肩却因为愈加尖锐难忍的疼痛在生理性地微微颤抖,冷汗已经洇湿了她后背的大片布料,湿答答的黏在皮肤上,十分不好受,但她显然没有精力关注这个,光是对抗肺部强烈的灼烧感和愈来愈严重的呼吸困难,就已经费去了她的大半精力。

    真希望不是肺癌啊。

    顾连绵垂着眸,暂时从庞大的计划推演中微微分神,难得分了一份心思放在一年前绝对不会去考虑的事上。

    她答应衍之要活着的,她不愿对他食言,从来都不愿。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顾连绵左肩上的烧伤太过严重又耽误得过久,虽然已经得到了处理,但照目前的感觉来看,怕是又感染了。

    至于处理……便是不带麻药地把腐烂的肉一点一点从伤处剜下来,还是顾连绵本人亲自动的手,背心上半挂个衬衫,消毒酒精小半瓶“刷”一下倒上去沾湿了大半也不在意,手起刀旋,咬着块木头全程面无表情,最后随便撒了药粉,满不在乎地裹了纱布,把他们派来的医生都看得陡然心惊。

    那医生是就是专门治这些亡命之徒的,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甭管在外多凶神恶煞,对自己爱惜得紧得人比比皆是,哪知如今当真大开了回眼界见了个更疯更不要命的,一下傻了,愣愣站在一边,拿着针管的手都抖了,哆哆嗦嗦了好半天。

    直到那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姑娘系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遮住了白皙肩头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一双清冷如琉璃的眼睛淡淡扫过来,似是在催促这针到底还打不打,隐隐有些不耐,看着看着,就又要伸手过来自己动手。

    医生忙拦住她,讷讷道:“我来,我来,你别动了……”

    对自己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下这样狠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见过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种人都是能成大事的枭雄,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幼时父亲便告诫过他,这种人大多并非善类,不可轻易结交,也万不可招惹,与其扯上关系便是摊了大事,普通人家没那个能耐与他们周旋。

    但这次,医生听从他经验丰富的老父亲得出的判断其实错了,了解顾连绵的人都知道

    ——这个人向来只是对自己不好而已,只有她自己。

    这点方衍之最是深有体会。

    他的爱人,一直是那种宁可自伤十分,也绝不伤人一分的人。

    顾连绵是早产儿,娘胎里带的毛病身体向来不太好,普通人一年也就感冒个两三次,她一个季节就能超过四次,时不时还能发个烧几天不退,药物过敏源一长串,比如广谱类青霉素她就用不了,骨质也脆,脱臼骨折是家常便饭,后来久病成医自己就能随手接脱臼,也省得还要去医院麻烦。

    这人向来对自己不太上心,觉得只要不死就没什么大事,还很多次为此觉得耽误事心下微有气恼。

    明明也不是多金贵的命,怎么就这样娇弱的不一般了,平时还好,关键时候真的是……挺讨厌的。

    她是真的在认真地嫌弃她这个身体太过麻烦。

    顾连绵幼时家逢巨变,孤苦飘零完了前二十几年,后来桐大一事后还要应付各方的暗杀堵截,一边堪堪保着命一边满心筹谋算计,地狱深渊蹚了个遍,一闭上眼全是熟悉之人惊悚血腥的死亡场面,昼夜不得安息。

    命如草芥地长大,虽不会自轻自贱,却也早忘了好好对待自己。

    她从没尝过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滋味,后来乍然尝到了,就像一个暴富的穷人般惴惴不安,只觉得甜得不真实,哪怕方衍之再怎么如珠如宝地悉心呵护照顾着,这么多年来沉淀下的潜意识里还是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只记得把那个一直对她好的人默默摆到了心尖尖的位置。

    所以才说这个人啊,只是疼了太久没人发现……自己习惯了而已。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疼……

    日头一点一点地挪上去,温度也渐渐升高。

    “顾小姐”

    黑色风衣被晨风微微挑起下摆,一直保持着背对姿势的男人忽然抬手,遥遥指向了远方。

    沉缓的音色悠悠流淌——

    “你看那边。”

    男人轻声道。

    第108章 大结局二

    山坡的高地上, 稳稳落了一架直升机,半新不旧,黯淡的油漆颜色几乎与背景的葱郁融为一体。

    顾连绵其实早都看到了, 但却不得不配合地“嗯”了一声,以表对下面话题的感兴趣。

    霞光勾勒出美人纤细柔美的身形。

    只是简单的纯白卫衣运动裤,完全素颜, 满脸病容都掩不了的风姿绰约。

    当真是人间绝色。

    ……还是个性子烈, 脑子又出奇聪明的, 连“零”这种绝品都造得出来, 跟他以前见过所有娇滴滴的花瓶美人都不一样,比她们简直有意思太多了,与眼前这位一比, 过往那些顿时都沦为了索然无味的庸脂俗粉。

    好久都没找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被称为“龙先生”的首领, 也就是一直以来那位神秘的大老板微眯了眼睛,黑色口罩覆盖下的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顾连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侵略性的气息,由于强烈的厌恶而使得自己尖锐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新西兰是个美丽的国家。”

    那人说。

    “很适合顾小姐这样的美人,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 希望你可以满意,我的合作伙伴。”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 平添了一分暧昧。

    “谢谢, 我很喜欢。”

    她只是恰到好处地笑, 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泛上来的恶心, 眼底一片冰凉:“一直以来都想去约瑟夫冰川和怀托摩岩洞看看, 只可惜未得闲暇有幸前往, 而且华国目前和新西兰并无引渡条约, 被抓回来枪毙的可能性显然要小一些, 真是多谢了。”

    想去新西兰旅游是真的, 想和衍之一起去也是真的,但当然不是以这种方式,她等着那天肩并肩手拉手的凯旋,或者还能成为他们蜜月的地点。

    “不要那么悲观,顾。”

    龙先生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连绵轻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不,我只是比较现实。”

    她笑盈盈地随口应付着,心里却冰冷无机质地计算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能撑到哪一步,如果真的不行,要不要启动planB,又该以什么方式启动,怎么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怎么保证方衍之能完好无损地出去,所有的问题都想完一遍,她才稍微匀了点可怜的精力给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真的,非常想活着。

    那位龙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是觉得一切胜券在握,语调带着让一般女性应该会非常受用的轻缓谦和,十分彬彬有礼。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顾连绵脸上淡淡的,心里难得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以此为中心外延一圈二十公里内各个角落,进出这片区域的所有出入口,三个省真枪核弹的联合警力早已埋伏了四十八小时,只待一声令下。

    “注意注意。”

    指挥处三令五申地强调着,不厌其烦。

    “各组注意隐蔽,一定注意隐蔽。”

    “收到”

    “收到”

    “收到”

    ……

    没有人对这条唯一重复多次的命令有一点不耐,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点关系着他们那位深入毒窝传递消息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强调千百次都不为过。

    一旦暴露,第一个死的绝对就是顾连绵,恐怕死相还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个世界上比死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人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事做不出,历史上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不也是人创造出来用来折磨人的吗。

    能指望一群毒贩还剩多少人性。

    冒着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开膛破肚抽筋扒皮的风险,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哪怕警方真的隐蔽到最后一刻才实施抓捕行动,只要她人还在在毒贩那里,便随时性命堪忧,他想不出她该怎么逃出来。

    这也是方衍之除了要替她试那袋新型毒品外的目的之二。

    只要他在这里,就能在大部队全面控制形势之前保护她,至少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再不济,为她挡挡枪子也是好的,反正要死也得自己死她前面。

    想要她命的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想都别想。

    “方先生在上面等着你。”

    龙先生伸了只手过来,皮肤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

    “祝我们这次合作成功。”

    她轻握了一下,收回来时手放进袖口狠狠一擦,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们一定成功。”

    她说。

    天光大亮,入目所及碧浪起伏。

    顾连绵神色如常,心脏却兴奋地狂跳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就要结束了……

    今日,滇南与青城,将近一百多公斤□□交易现场,她机关算尽代价惨重,几乎折腾掉自己半条命还连累了方衍之,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知道,这里早就被包围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活得死的,一个都出不去。

    真正有效的定位器从来都不在那个发圈里,她是故意让安停舟发现的,那一场爆炸他们的人也根本没有伤亡,都是心理战术下的做戏而已,不这样,他们又怎么能以为识破了自己从而放松警惕呢。

    她算准了安停舟的偏执自满,算准了他想摧毁自己的强烈欲望,才一虚一实,抛出去了那么大一个饵,她也料定了杨达的所有心理,甚至通过现有信息将他们背后那位大老板的行为模式揣摩到了极致,把所有的一切细节算计进去,利用尽了一切可利用的,才设计了一个无比适合他们的计划。

    好戏才刚刚开始,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顾连绵迎着刺目的阳光直视太阳,忽然唇角一扬清浅地露出个笑来,衬得整个人温婉如玉,好看得不得了。

    龙先生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艳与痴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两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这一笑,几乎是特别温柔的,能轻易激起雄性保护欲的那种,甜丝丝的,清澈又纯良。

    而漆黑的瞳孔里,幽幽泛着冷酷的光芒。

    余光快速向周围扫过,在顾连绵的眼里,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装了三年被安停舟耍得团团转的傻子,如今终于到了尽头,正好,她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

    她准备了许久了……

    至于真正让警方找到目标的东西在哪……顾连绵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疼到没有知觉的肩膀,由于心理作用,突然就觉得好了一点。

    差不多一个月前,也就是江以谦的事刚出事后方衍之病房里躺着没醒的那两天,顾连绵看过他一次,然后转身就进了手术室往自己身体里植了块芯片,正是她左肩的那个位置。

    这东西是最新品,刚研发出来没多久就被部里批下来用到了她身上。

    江以谦的事出的太急,根本没留给她慢慢恢复的时间,身上带个这么明显的手术新刀口去显然容易遭人怀疑。

    而这次计划容不得一点纰漏,她也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手术后五天不到。

    夜——

    顾连绵接完最后一通电话,确定今天该安排的事都安排清楚了,没有任何疏漏,霎时松了力道放任自己直直倒到床上,恹恹盯了天花板一分钟,整个人都属于放空状态。

    她其实很少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但此时留这个时间显然十分有必要,毕竟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稍微感性一会也不是很过分吧。

    顾连绵心里给自己找着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的借口,手里捏着一张自己偷偷洗出来的方衍之大学时代的照片,紧紧贴在心口。

    照片上的人俊逸英气,五官要比现在青稚单纯许多,摸着毛扎扎的后脑勺冲镜头露着大板牙有些缺心眼地在笑,阳光气几乎要漫出来。

    “再见。”

    黑暗中

    轻如呢喃。

    一分钟过后,她十分珍重地轻吻了那张照片,随即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本里,眼中的眷恋和爱意褪去,眸里的温度骤然冰冷了下来。

    火焰陡然升起——

    顾连绵单手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扯下肩头还带着些许血迹的纱布后,她“啧”了一声,

    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酒精灯直接贴上了左肩手术留下的刀口,全程眉毛都没抖一下。

    顾连绵这个人对自己向来下得了黑手。

    呲拉一声——

    空气里漫起淡淡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的喉咙里转了一声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却没有始终叫出来,销声匿迹地遁了下去,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她也早就习惯了忍着。

    顾连绵目光失焦地瘫在床上,汗如雨下,一小口一小口倒吸着凉气试图慢慢缓过去。

    还是挺疼的啊……

    她疼出了幻觉,便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最后想到全是方衍之,满脑子的方衍之,晕死过去的前一秒,她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总结出了一个中心结论——她果然是被那人养娇气了,以前受过的伤也不少,也从来没见哪次怕过疼。

    有个例子十分恰当。

    大多数人小时候摔倒了没人搭理反而没当回事,要是家长凑过来问,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是一个道理。

    被人宝贝着了,自然就会委屈了,人之常情。

    不过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又要恼自己了,她这个人偏偏还不太会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没有天赋呢……

    顾连绵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样晕过去也不错,最起码不会做噩梦了。

    不过梦里若是有他,该多好啊……

    眼前终于归于黑暗。

    安静……

    第109章 大结局三

    又十二小时过去……

    天色暗沉

    兜兜转转, 一行人绕回到了最初那个化工厂以作为最后的交易地点,而按照之前她和安停舟还有龙先生的约定,她要在与滇南交易时当场合成出“零”。

    这项技术, 便是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最大筹码。

    在滇南特情配合下促成滇青此次交易,顾连绵伪暴露了自己一次将主动权让出去,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而放松警惕, 又早就在先前埋下暗线, 让安停舟掌握自己确能造出“零”的信息用以逼迫。

    只有第一次芯片的被动暴露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完全没了底牌, 再加上一点不轻不重的刺激, 安停舟只会得意于打败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多想别的,

    至于背后的那位龙先生……她手里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 他会冒这个险的,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退路。

    安停舟此人虽然智商绝对达到天才的水平,但性格里有个很大的缺陷,难以接受别人比他优秀已经到了非常偏执的地步,当然, 也跟她这几年步步退让一直露破绽给他让他慢慢生起的轻视有着很大的关系。

    桐城三年,真以为, 她抓不住他吗……

    而这个自己对他们十分关键的时期她不会轻易被弄死, 这样一来反而散去了怀疑, 亲自“害死”的战友, 走投无路下的堕落, 方衍之出现给她的“被逼无奈”带去的完美借口。

    每一个环节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一步一步, 诱导着他们主动跳入布好的天罗地网, 等到猎物蓦然发现时, 一切早已成定局。

    她点的这出戏, 马上就要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厂房里灯光昏暗,两方交易的毒枭目光聚集到了一处,紧张肃杀的气氛几乎能化作实质,两边带来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冷着面孔站在各自老板的身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斗殴的呢……他们紧张什么。

    顾连绵站在实验台前视若无睹,手里捏着一管反应试剂,轻轻摇晃了两下晃出一小片气泡,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为了这笔生意姓龙的倒真是舍得下血本,不仅肯留她下这么个祸患,还敢把自己的老窝都露了。

    但不得不说,推动这种高风险行为的背后是绝对的高利润——

    如果真的自此打开滇南一线边境的毒品市场,那意味着他们产出的各类毒品将不再只局限于流转华北华中圈内,而是能中转滇南流往东南亚一带或者更远,再加上新品“零”的绝对优质,那带来的利润将会比以往所得翻上个几十翻达到一个天文数字,甚至有可能通过“零”影响全球的毒品结构,从而掌握以前无法想象的定价权和控制度,这种致命的诱惑很难不动心。

    也怪不得要铤而走险。

    再理智狡猾的毒枭,只要还追逐利益,尤其是这种足以冲昏头脑的暴利之下,就免不会了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孤注一掷,赌徒心理,站的越高越不愿意摔下去,拥有一座金矿,短暂的喜悦后很快就不再满足,而是想着要一座金山,一个黄金堆砌的王国,欲望永无止境。

    华北华中一带地处大陆内地,销毒线路本就有瓶颈局限,江以谦用了三年时间一点一点侵蚀进各关塞要点,最后一举拔除,又有那个“鬼哥”瓜分市场的威胁下,逼得这位龙先生不得不从滇南另寻出路。

    不过……他们还真以为这东西能实现他们建立毒品王国的白日梦。

    顾连绵慢悠悠地把两个试管里的溶液倒进反应皿里,匀速搅拌着,只当身后站的是一堆齐刷刷的大白菜。

    之前制出来的那袋东西是高纯度□□物不假,但恐怕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他这么怎么可能允许新型毒品泄露出去的哪怕一丁点可能呢。

    这种风险,上面也绝不可能批准。

    所谓的“零”也不过是迷惑性更高的残次品罢了,几个化学专家日以继夜研究出来的成果,光凭她一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更细节处,稍后再表。

    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山顶有庙宇撞钟声悠扬,山脉连绵之处久久回荡,

    指挥中心的总行动命令下达到了各组各大队的接收耳麦。

    所有人都精神一凛

    各处的“收到”声此起彼伏

    地点青桐交界。

    最后的行动……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山坡的高地上——

    那架停了整个白天的直升飞机里隐隐传出球赛联播的讲解声,激烈热切,主持人字正腔圆的音色被一个进球后的疯狂欢呼声暂时压了下去,断断续续地漏了一两丝可怜的尾音,便很快销声匿迹。

    “@¥&%$”

    “%@?#¥&%×@&%。”

    两个缅甸人一坐一站,懒洋洋地边抽着卷烟边叽里呱啦地交谈着,看样子十分放松,是完全没把倒在地上背靠背绑着的两个“肉票”放在心上

    也难怪,都被捆成粽子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本来抓的时候也没多费劲,他们还纳闷现在的条子都这么弱鸡了,就这还想抓他们,做梦呢吧。

    个子略高的矮身摸了罐啤酒随手抛给他的同伴,又喋喋不休地啰嗦了许多闲话,眉飞色舞的。

    巴西对战阿根廷,发展到白热化阶段,一脚决胜负,这一球进了,比赛也就该结束了。

    两人嗷嗷叫唤着,翻译成中文就是“进啊,进啊”之类,两张粗糙的脸激动得通红,就差点没把那个平板给砸了。

    巴西前锋一脚漂亮的天秀操作,高速旋转的足球以刁钻的角度从守门员头顶飞进去。

    全场沸腾。

    两个缅甸人疯了似地的欢呼击掌,刚嗷出来了半嗓子,表情突然就僵住了,跟漏气一样生生哑了动静,只干巴巴地张着个嘴,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上面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畏惧。

    只见前一秒明明还被绑的结实的那两个条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鬼魅一般阴森森地站在他们身后

    太阳穴处传来冷冰冰的尖锐触感

    只要那力道再重一分,他们立马就能血溅当场。

    随时死亡的阴影下,两个缅甸人的腿开始抖动起来,哆哆嗦嗦地求着饶。

    方衍之微微侧头,沉声道:“高队,问下连绵的位置。”

    高均会意,另一手拍了拍被他制住那个人的脸皮,用缅甸话传达了方衍之的意思。

    那人回了句什么。

    劲风旋起,得到了答案的两人同时抬手一个利落的手刀,劈向脆弱的后颈。

    半分钟后,两个光溜溜的男人被五花大绑锁进了飞机。

    而方衍之和高均换上了他们的行头,对视一眼,相□□了一下头,随即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旷野的阴影中……

    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顾连绵透过混浊的毛玻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疼痛。

    人高马大每一个都能徒手撕了她的人乌泱泱一片,虎视眈眈地站在身后,足够令人汗毛倒立的气氛里,顾连绵的内心却十分平静,眸光更是非常淡然平和,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侧目分过去一个眼神,只是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因为感染又烧了起来。

    还真是麻烦……再忍一下吧,现在还不能晕,现在晕了,就真的得死了,不是答应了人家要活着回去的吗,不能食言。

    她对自己下着命令,眼皮变得非常沉重。

    眼前瓶瓶罐罐的重影已经严重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

    顾连绵拿着滴管的手有些抖。

    手术刀口上的烧伤,连日奔波,落江,全身被车拖出的大面积擦伤,溃脓,感染,发烧,肺部病变,大脑一刻不得停歇的高速运转……

    这具身体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只是靠着其主人强悍到骇人的精神力才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一刻不得停歇的疼痛中,她手下还在机械地动作着,眼前却出现了幻影,她仿佛看到了逝去英灵的昔日笑颜,或清润或英朗,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样恣意明亮。

    他们一直对她笑着,目光特别温和。

    “别怕。”

    顾连绵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就在她耳边,微小却清晰,真实得不像错觉。

    她想说,她不怕的。

    从来都不怕。

    “没问题的,去吧。”

    是啊,没问题的。

    他们一定会赢,那个“一定”的坚定与勇气,来源于千千万万忠魂和英灵,前仆后继,永无止境。

    她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病痛飞速远去,视线聚焦,意识逐渐清晰。

    顾连绵捏着手里的试管,突然就轻轻笑了出来,梨涡浅浅。

    她第一次见到薛城,其实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她侧写出的人物性格画像无一不显示出此人的傲慢霸道,那时她也算年轻气盛,两人明里暗里的较劲也不少,虽然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想来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只是后来,后来啊……

    还有她曾经接受到的第一份密电,来自她那时还不知身份的暗线战友,末尾陈列着看起来那么随意的代号——007。

    过后一千零九十五天的日日夜夜,那个代号在她眼前出现过三十六次,那是她大半的信息来源。

    他们配合了三年,却从未在活着的时候有缘见过一面。

    为了这一天,

    薛城以己为棋生生从死局中破出生路,弃子无悔。

    江以谦深渊屠龙甘心面目全非,死相凄厉。

    顾连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遍推演,几乎是熬尽了所有心血。

    三年地狱之路。

    ……终将完结。

    “咔——”

    试管落到了地上。

    琉璃一样好看的眼睛里,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碎碎散着光影,美好又纯粹。

    第110章 大结局四

    月夜燃烧, 清辉汩汩流淌。

    最后倾倒的溶液流过透明的玻璃管,缓缓融入仪器皿中颜色鲜亮的液体,色泽危险又漂亮。

    黑黝黝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一个方向。

    被杨达拉着站到最后的安停舟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迅速的他没来得及抓住,他隐隐觉得自己错过的东西非常重要,却再也找不出那丝细微的感觉来, 眼底里顿时添了焦躁。

    龙先生和滇南那位毒枭从亡命多年的直觉里也隐隐品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背后的汗毛不自觉地根根倒竖起来, 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寒意, 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足够瞬间把人变成筛子的冲|锋枪前,顾连绵只是款款微笑着,薄唇轻启, 吐气如兰——

    “去死吧。”

    她这样说道, 眼底冰凉。

    完全融合的最后一秒。

    身后两个制毒师惊恐地大叫一声,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面部肌肉都扭曲得十分夸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屁滚尿流地往外跑。

    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连半秒都不到。

    “嘭——”

    火焰冲天而起, 火花绚丽,最中央的主反应仪器皿轰然炸开, 万千片碎裂的玻璃利剑般四射而去, 扎满了离得最近的顾连绵整片后背, 纯白色的布料很快被大片血色爬满, 绽出刺目的血花来。

    她闷哼了一声, 往地上倒去。

    源源不断的白色蒸汽哗然一泻千里, 在枪林弹雨中疯狂地散向四面八方, 直到弥漫尽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十几杆枪同时向顾连绵的方向突突开火, 尘土飞扬, 火星飞溅,刺耳的声音几欲炸开耳膜,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方密闭的空间上方。

    顾连绵小腿上中了一枪,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趴在实验台的后面,不像其他人剧烈运动反而会加快中毒,她强迫自己放松浑身由于疼痛和紧张而绷紧的肌肉,平缓呼吸,尽力让自己少吸入空气。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唯一一线生机,她不能死在这。

    “我艹,这他妈的是毒气。”

    不知道谁喊了这第一嗓子。

    其余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地炸开,乱糟糟地混作了一团——

    “跑!快跑!!” “老板!保护老板!” “来不及了,趴下!”“快趴下!” “龙先生!龙先生!!” “停舟你在哪!停舟!”

    ……

    顾连绵痉挛地抽作一团,咯出了一口血来,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她咬了咬牙,往自己小腿的枪伤上狠狠一按以保持意识清醒,那一枪横穿腿骨而过,是实实在在的洞穿伤,这一下带来的疼痛足以把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疼晕。

    所有人都呼啦啦地忙着逃命,没有人再有工夫顾得上她,刚才还交杂着各种乱七八糟噪杂声音的厂房渐渐安静下来。

    这里只剩下了顾连绵一个人

    不过她可不准备等死,三层楼的高度,已她现在这种状态走下去显然不现实。

    顾连绵眼前发黑到已经基本上看不见,拖着那条伤腿,随手抓到了个什么坚硬的物体就往窗户上砸去

    “哗啦——”

    她扶着墙慢慢爬起来,中途摔回去了好几次后才费力地把身体支在窗口,就要一跃而下……

    “连绵——”

    厉声一吼在身后炸起。

    混沌的大脑顿时过电般的一个激灵,顾连绵扣着窗沿的手指一松,直直便掉了下来。

    可这次,她再也不会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了。

    一双有力的胳膊稳稳从后面抱住了她,紧接着一个防毒面罩就扣到了脸上,周围环绕着她熟悉到想要落泪的温暖气息。

    “连绵。”

    那人在她的耳边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混着烫人的泪意。

    “我来了……”

    大部队包抄而上,毫不费力便截获了仓皇逃出因吸入毒气而脚步踉跄的多数毒贩。

    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连交火都免了。

    各方向负责的领队挥挥手示意赶紧带走,一边往工厂的方向跑一边嘶声喊着:“赶紧进去救人,一定要把人救下来!”

    救护车呜哩呜哩尖锐地鸣着将将赶到。

    被武警封了出路的包围圈里,安停舟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狼狈得一扫以往从容,但他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乎,只是嘴里一遍遍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顾连绵她是耍我的,她他妈的耍了我三年,她故意的,她故意的……”

    “停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杨达端着枪和对面的警方对峙,伸手无奈地拉了一下安停舟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到了一边。

    向来接受不了失败的人像是被完全打击疯魔了,根本谁都不理,就自顾自地在原地团团转着薅自己的头发,眼神越来越偏离正常人的轨迹,闪动着怪异的光芒。

    “顾行章的事她早都知道,她一早就知道,这她都能忍三年,哈,这她都能忍三年,她他妈的可真是个人才……”

    后面的话愈加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那我算个什么,我就是个傻|逼,我被耍了那么久我还沾沾自喜,她从薛城死后就开始了……”

    杨达知道再这么下去绝对没好事,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对这个人,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罢了……随他吧。

    左右他就这么一条命,折腾死了也就算完了。

    杨达心头一片冰凉。

    直到安停舟突然举起手中的枪,率先打出了第一发子弹,对面十几个武警霎时按下了扳机还击。

    “砰”“砰”“砰”……

    “停舟!”

    震耳欲聋的突突枪声中,杨达猛然转身,把安停舟牢牢挡在了身后。

    十几发子弹瞬间洞穿了他的身体 ,鲜红的血花炸裂,溅了咫尺之距的安停舟一身一脸,滚烫而腥甜。

    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却有着这么烫的一身热血。

    看着眨眼之间就变得血淋淋的人,安停舟愣住了,眼神变得非常茫然,一向好用的大脑此时像是卡壳了般无法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呆在了原地,直到那具残破的身体缓缓后倒,重重砸上他。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浑身却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支撑着这骤然砸下来的重量,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没顶而下,安停舟整个人如坠冰窟,从里到外冷了个彻彻底底,他被那种刻骨的冷冰得战栗起来。

    他的眼前闪过一帧一帧过往他习以为常的场景——

    “停舟,天冷,穿上。”

    “我不跑,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在的,放心……命贱的人,死不了。”

    “停舟,听话。”

    “你今天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不渴吗。”

    “停舟……”

    “停舟……”

    “停舟……”

    他需要,他需要的啊,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死啊。

    安停舟眼角渐渐带了湿润,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拿手去堵不停冒着血的窟窿,却怎么也堵不过来,他只有两只手。

    “你……哭了。”

    杨达伸手,似是想要触碰一下他认认真真护了他这短暂一辈子的人,顿了顿,最后到底还是没碰上去,有些遗憾地轻轻放下了,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安停舟感受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心想:是啊,他哭了。

    妈的他怎么就哭了呢

    真奇怪,他怎么还会哭呢

    已经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呢,从那件事之后就没有了吧。

    杨达炽热的眼神肆意环绕在安停舟身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

    就拿那种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刻入灵魂,下辈子也要记得。

    停舟……

    你知道吗

    我也是从阴暗之地滋生出来的索命恶鬼,纵然有心,也到底做不了你的光,就只能陪你一起下地狱了,只是以后没了我,可别再那么任性了,下次是真的……没人替你挡枪子了。

    还有……你能为我哭,我真的很高兴……

    他在心里补完了完整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底里出奇的安宁。

    还有些话,他到死都不会说出口,就这样吧,这种结局,挺适合他的……

    “别闹了达子。”

    安停舟轻轻推了推倒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来,眼尾眉梢再也没了以往的张扬骄傲。

    那人不理他,也只有死了,那个人才可能不理他。

    “杨达,我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我,你他妈再跟我闹我就杀了你听见没有,啊?你说话啊!”

    可是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断了气,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地再杀一遍了。

    “杨达,杨达……”

    死死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的奇迹出现。

    他真的……

    安停舟的眼泪终于大滴落下。

    “你别死啊。”

    他扯着人的领子疯了一样地吼,吼到越后声音却变成了颤巍巍的哽咽,像是疼狠了似的。

    “我以后不说要杀你了,也不打你不骂你了,不嫌你烦不无视你,我好好对你,你让我喝水我就喝,不让我杀谁我就不杀谁,你不是想去普罗旺斯,现在就去,马上去,怎么样都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但是你……你别死行吗,你别死啊杨达,你听见没有杨达,你别死啊……”

    再也不会有人永远站在他身后,再也不会有人注意他到底一天喝了多少水渴不渴,再也不会有人会半夜三更地替他拉被子一晚上要来好几次,再也不会有人任他怎么对待都不反抗不生气,再也不会有人懂他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不知不觉,他早就习惯了生命里有杨达的存在,这个人在的时候他视他为空气,可当人真的不在的时候,他才发现,没了空气……该怎么活啊。

    这是杨达啊,死的这个是杨达啊。

    被人耍了又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他和顾连绵斗有他妈什么意思,只要这个人活着,那些统统都算个屁啊。

    真的……只要他活着。

    他安停舟就是个傻|逼,不折不扣的大傻|逼,他怎么就等人死了才在意呢,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真的……太迟了啊……

    “杨达——”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林间有飞鸟惊起,四散而去。

    迟来的回应,该听到的人早已没了命……